在被称为中国能源“金三角”的陕、晋、蒙区域,曾经出现了一群因煤炭“黑金”而一夜暴富的人。这群人中,或因开矿而富,或因炒矿而富,或因卖矿而富,他们的财富故事曾经试图改变人们对创富的看法。
这群手握重金的高净值人士如何理财也为外界所关注,由于缺乏政策引导,他们的资本都曾带着“粗犷”的标签进入楼市、民间借贷。
在遭遇了高利贷危机、房地产寒冬之后,部分人的财富已经开始缩水,如何转型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命题。A股牛市的出现对于习惯攫取暴利的“黑金”富豪们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一线调查:煤老板千亿豪赌股市
始于2008年的山西煤炭改革在短时间内让一大批煤老板从历史舞台消失,也正是这场行业风暴挽救了这群“黑金”富豪,在他们带着数千亿“赎金”离场后不久,煤炭产业就遭遇了宏观经济变化所带来的寒冬。巨额财富如何增值,不懂投资,不甘心干实业的煤老板们曾在房地产和民间借贷间彷徨,市场的变化和风险的陡增让他们难言转型。
但发端于2014年的A股牛市让煤老板们看到了翻身的机会。记者在陕西、山西等地调查获悉,本轮中国资本牛市,吸引了不少煤老板前来投机。业内人士估计,在这一即将消失的煤老板群体中,无论是借道私募入市,还是亲赴股海炒作的资金或达千亿规模。不过,转战股市的这部分煤老板们,大都在思想层面延续着多年来的赌性,前景如何难以判断。
挤入股市
2015年6月5日,沪市大盘开盘就站上5000点。
这被认为是从2014年7月开始的新一轮牛市的一个标志性点位,其预示着这是一轮大牛市。
神木人贺国新的投资公司正在与广州某私募谈着继续向股市追加合作资金。这位60多岁的陕北汉子坐在电脑旁,正在电话里与远在广州的合作伙伴交流着股市行情。“我估摸着大盘可能在今年国庆前突破6500点吧。”他向电话那头发表着他的观点。
四年前,在陕西省煤炭资源整合的那场“大矿吃小矿”的资源大运动中,老贺被迫出让了自己承包的煤矿,此前他与煤矿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在炒股之前,老贺炒房被套牢,被迫成为几十套房的房东。
尽管他现在依然坚持认为,自己的煤矿是贱卖了三四亿元。不过,那次所谓的贱卖,事实上却救了老贺。这位已经不太愿意让人称他为煤老板的老贺,更像一个退休的老头,来往于证券营业部和家之间,尽管他仍有一处800多平方米的大办公室,但他不大喜欢和公司一伙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多处。
2011年年初,老贺在当地的一处年产十几万吨的小煤矿被宣告整合停产,此后该煤矿被一大型国企收购并进行40万吨的技改。老贺拿着退出煤矿的4亿多元的巨款,茫然的不知投向哪里。彼时,煤炭市场正处在历史高峰期,一吨煤最高卖过700多元。在一段时间内,他认为此煤矿被低价并购对此耿耿于怀。
事实上,老贺煤矿被整合的背景是,2011年陕西省继山西、河南之后全面推进“煤改风暴”。当年6月前,陕西省煤炭企业将由530家缩减至120家。此前的山西煤改的结果是,截至2010年年底,全省矿井总数已减少到1053座,办矿主体已减少到130个,约2000亿元民营煤老板资金被挤出市场。与山西省不同的是,陕西煤改采取了民资国资混合整合,陕西煤老板也有千亿资金离开煤炭市场。
去年,当老贺看到不少曾经的同行陷入危机,不免也对自己曾经不情愿的退出煤炭行业而感到庆幸。
卖矿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也南下西安,北上北京参与炒房。后来,看到朋友的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生意火爆,便也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最先做着三分五分利息的高利贷生意,但随之而来的高利贷危机让他的两亿多元成了三角债务。2013年,他的投资公司再次转型做股权投资业务。也正是这一转型,让曾经对中国股市不屑一顾的他,开始介入股市。
“没想到陆续投入的三四千万元,在今年4月就实现了翻番,这让我身边的人羡慕得很,咱煤黑子也能炒股!”老贺说起股市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但其实,这个曾经和煤炭打了十余年交道的煤老板,并不懂股市。他的资金是委托西安和广州的私募在运作。
曾经的三四千万元入市资金,在当年开矿的时候也许只是给家人一年的零花钱。然而,在经历了炒楼炒成房东,房贷放成三角债主之后,老贺对当前的这一轮牛市很是感激。在他看来,本轮开启与2014年夏季的牛市,救了他一命。“要是再投入煤矿技改,那我可能就成了‘负翁’。”
老贺的老家神木县曾因煤而兴。2007年到2012年的几年间,煤炭经济达到高潮。到2012年,神木县生产总值突破千亿元大关,实现生产总值1003亿元,成为陕西省乃至西北五省区第一个年GDP突破千亿元的县。据2011年高和投资发布的《中国民间资本投资调研报告》,鄂尔多斯拥有资产过亿元的富豪不下7000人,榆林的神木县资产过亿元的富豪可达2000人,府谷县亦与此水平相当。 不过与鄂尔多斯一样,随后集中爆发煤价持续下跌和由此引起的高利贷危机,让这个号称“中国科威特”的能源大县的经济陷入下滑。
在上述危机之下,煤老板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据本报记者了解,在2011年那场声势浩大的煤炭资源整合中一些拼命保住煤矿,又投入巨资进行了技术改造的陕西榆林煤老板,如今正过着四处躲债的苦日子。一位在府谷县新民镇完成技改120万吨项目的煤矿老板王某告诉本报记者,曾经开煤矿挣了几亿元,但在资源整合进行的技改工程中,先后又投入了20多亿元,其中多一半都是民间融资而来。可以说,曾经挣的钱不但还给了煤矿,还又搭进去很多。
2014年的一段时间,煤碳市场的失意和房市不济,似乎让向来以大胆、豪爽著称的煤老板们的赌性不得不蛰伏了起来。
像老贺这样的被挤出煤矿行业的煤老板,在与陕北隔黄河而相望的山西省并不少见。和陕西省曾经的煤改不一样的是,山西省煤改基本是采取“国进民退”的模式。2010年前后,退出山西煤矿的上千个煤老板,尤其是浙江一带的煤老板,出走山西后,也都试探转型。然而,除少数成功转型到旅游、科技、农业、文化等行业外,部分老板还是进入投机市场。
山西省社科院能源所所长王宏英曾公开表示,山西煤炭资源整合,该省内“煤老板”约有1400亿元的资金将从煤炭领域套现退出,而实际金额可能远远高于这个数字,估计约2000亿元。业内人士还表示,陕西、内蒙古、河南等地的煤改也曾经挤出数千亿元的游资,但此后约六成以上介入了房地产、高利贷行业。只有少数煤老板的一部分资金进入了金融投机市场。
借道私募
“我看,5000点以上,金融股有价值。”刘中山这个新股民,向记者阐述着他对股票的看法,并不时地翻看电脑上的K线图。
刘中山是陕西横山县人,曾是一个会炒矿的煤老板。2010年前后,曾在内蒙古鄂尔多斯炒作煤矿,并获益巨大。
“七八亿元的资金在当时都不算什么,当时手握百亿元的金主在矿区多的是。”他表示,曾经在农村当信用社信贷员的经历,让他在赚钱之后,首先就进入了高利贷市场。
“现在几个亿都是死账,不过每年让欠债人例行签个字、走个手续,表示那些债的本钱还在。”由于信贷员的经历,他投入了千万资金购买几款信托理财产品。“听说信托产品也是投入股市的,今年的收益还不错。”实际上,刘中山投资的信托产品是证券投资信托产品。
证监会6月披露的数据显示,截至5月末,完成登记的阳光私募1.23万个,管理资产规模2.38万亿余元。另外,2015年一季度末,证券投资(债券)信托规模约为1.26万亿元。西部信托的多位投资经理指出,2010年前后,不乏煤老板买入这类理财产品。今年公司发行的部分证券类产品更是吸引了不少陕北投资者,其中可能就有煤老板。
40多岁的刘中山,是从去年年底被股市火爆行情吸引。除了前述购买信托私募产品外,他亲自开户练手,不过,投入的1000万元,由于追涨杀跌,目前的收益不超过20%。
刘中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才学手的,连K线图中的指标都不太懂。要放在过去,煤炭生意好的日子,炒股这活儿真的看不上,也不愿学。”他表示,自己炒股的技术还不如自己的妻子。
西安、广州、深圳的多位私募经理也向记者证实,从2010年开始,不少山西、陕西的煤老板资金被募集投向股市,个别煤老板投入资金规模过亿元。陕西本地的一家私募负责人则表示,2011年以前,要从陕北煤老板那里募资是很难的。
这位私募负责人印象深刻的是,2007年他曾经在榆林举行过一个投资推介会,但当时能容纳300人的会场仅仅来了100多位投资者,多是年龄较大的退休人士。他专门询问过陕北的证券同行,给出的答案是:煤老板忙于炒房、炒矿、放高利贷,不大懂炒股,也嫌来钱慢。
不过,在遭遇2012年下半年以来持续的煤炭价格下跌后,曾经的身家数十亿的富豪们的资产急剧萎缩。比如前述府谷县新民镇的王老板,投入20余亿元技改完成的煤矿,如今标价8亿元,也难以出手。而且,王老板还欠着近10亿元高利贷。
由此,部分煤老板对于曾经敬而远之的股市,尤其是去年以来的牛市,也产生一定的兴趣。“虽说大部分人有巨额外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些老板要筹资几百上千万元还不是大问题。”长期接触煤老板的上述西部信托经理表示,煤老板们直接炒股的并不多,部分老板是通过购买理财产品或者直接找私募操盘,来介入股市。
据西安一私募人士介绍,入市的煤老板很多都是在2005年到2007年的那轮牛市认识股市的。这部分人都是抱着试验的心态入市的。因为那时煤炭经济还行,大部分煤老板不是看不上股市,就是不懂股票。不过,本轮牛市确实引来了不少曾经的煤老板。
通常煤矿老板找私募操盘的形式多样。比如,一种是直接出资购买私募产品;另一种是自己开户注资,证券账户让私募操盘,所获收益分成给私募。
陕西本地一位陈姓私募人士告诉记者,去年他就接了两三个小盘子,其中一个盘子就是来自煤老板家庭的委托。陈先生接手这个盘子时,其股票市值约300多万元,到今年3月该账户股票价值700多万元。4月份,煤老板还追加给账户500万元,目前股票价值超过1200万元。陈先生表示,行内给煤老板操盘,有一个铁定的规矩:若股票账户亏损接近20%,那么必须止损并归还账户,停止合作。
“其实外界曾经对于煤老板这一群体的印象多有偏见,尽管绝大多数煤老板被描述为暴发户,但这其实正是印证了他们做事情的豪爽和胆量。”在陕西当地商界看来,即将消失殆尽的煤老板群体,曾经浑身沾满赌性,但在经历了转瞬即逝的黑金岁月和难以自拔的高利贷三角债危机后,正在回归到正常的投资轨道上来。
炒股如炒矿
值得关注的是,一些仍身怀巨额财富的煤老板,在牛市进入股海,并不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是为了理财,而更多的是如同当年炒房、炒矿一般,来挥洒其就被压抑的赌性。
据广州多位私募人士介绍,自从2009年前后,部分离开山西煤矿的浙江煤老板们,除投资家乡实业外,在股市上也抱团,常常出现在涨停板股票交易龙虎榜的杭州、宁波等营业部中。
2009年浙江煤老板因为山西省煤矿资源整合的“国进民退”模式,两三千亿资金回流。这其中部分资金成为游资,部分也流入股市。尽管当时正是漫漫熊市,然而这些海量游资也正在寻找出路。他们不时合力炒作概念股,凶悍的洗牌追高打法被称为股市“敢死队”。据业内估计从山西煤矿撤出而转战股市的资金或超过500亿元。
另外,山西、陕西的部分煤老板的资金也通过广州、深圳的私募而进入股市。“其资金量堪称海量,一千亿元总归有吧。”广州某私募人士表示,他的团队2011年曾在陕西、山西接触过一些炒股的煤老板。他透露:“有的煤老板账户资金达三四亿元,在操作股票时习惯于重资追涨一两只热点股票。如同赌博一样,亲自操作的煤老板,追涨成功也不在乎,即使亏了数千万元仍毫不在乎,并再次追涨杀跌。”对于这种说法,如今仍在炒股的煤老板刘中山表示:“这显然有点夸张。”
陕西韩城的一位煤老板杨先生,是一位有着七八年股龄的股民。记得还在2007年的那轮牛市时,他便时常向媒体记者打听所谓的内幕消息,并交流着对股市的认识。在2015年5月初,当本报记者联系上他的时候,他称:“目前还有几只股票没有解套,中国铝业还套着我,2000万元亏得只剩下几十万元。”他是在2007年中国铝业股价顶峰期买入的,如今又一个牛市来了,却还被套着。杨先生表示,去年他的一些朋友杀进股市,也有赚不少钱的。他妻子3月份也试着买入了500万元的陕西本地的隆基股份,也算浮盈80%。
实际上,据本报记者多年了解,在陕西当地不乏有从煤老板处融资进行金融投机的炒客。神木集资大王张孝昌2011年曾经集资100多亿元进行纸黄金炒作,后因巨亏40亿元,难以兑付26亿元利息而东窗事发。不过,彼时虽然股市低迷,大量资金仍通过代炒客而进入股市。
2013年,在西安钟楼附近的某大厦楼上,一家由陕北人开设的投资公司曾因为代客炒股、炒黄金而被多位陕北煤老板提及。据称,这家投资公司由陕北一文化人士开设,主要资金来源也是榆林当地的矿主。该公司一度资金达2亿元,不过其一直在地下运作。实际上,通过记者了解,目前已经搬离原驻地的这家公司目前仍隐匿在西安某个地方在进行着代客炒股。府谷县一位曾经挖“明盘”的煤老板就告诉记者,这家公司目前仍拿着自己的600多万元资金在投资股票,并每隔一段时间报告一下业绩。
无关转型
“大盘点位目前比较高,选股已经不太容易了。不过从一两万亿元的日交易看,捂着股心里就不慌。”
韩城杨老板对当下的股市热情,要比他眼下正在老家建设的农业观光园上心。从前年筹备征地,到去年开建一个占地一百多亩的农业观光园,今年无端地死了几百棵樱桃树。这让他在心里对转型农业观光项目一阵阴一阵晴的。总觉得对新项目吃不准的他,很少到项目工地去看。他说,农业观光项目还得几年才能见效,倒不如眼下的股市来钱快。
前述多位煤老板也坦言,近两三年来,手中仍有资金的同行都在忙着转型。有的转向农业、旅游、科技、文化等行业,但是能转型成功的凤毛麟角。因此,他们转战股市,实际是与转型无关。
据媒体公开报道资料显示,山西省215家煤炭企业转型旅游业,总投资达320亿元,涉及省级休闲度假区25个。不过,鲜有成功的。晋北某市煤老板张荣,2011年斥资10亿元在当地修建了一座大型游乐园,包括水上乐园、狩猎场、度假村、滑草场等。但因土地、资金等问题,张荣的游乐园仅仅开张一年便惨淡收场,关门歇业。吕梁汾阳市,由煤老板孔祥生投资上亿元修建的孔庙,竣工后就无人问津。
2010年,在吕梁地方政府的鼓励下,煤老板白卫国牵头,30多个煤老板共同出资50亿元,组建了“中汾酒业投资有限公司”。2015年5月,陕西煤老板张海英7000万元投资的西安曲江红色记忆博物馆,目前仅仅是公益性项目。
刘中山认为,在经济不太景气的近两年,大多数行业的日子都不太好过。要让曾经只识挖煤的“煤黑子”,去跨界转型到别的行业的风险很大。但是煤炭行业日益不济的日子,又逼着他们转型。转型路上,大多数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反倒是今年火爆的股市行情更容易吸引人。不过,这个牛市能走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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