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沃斯“教皇”的退场

导语：今年4月，基金会审计委员会建议对一系列新的举报人指控进行调查，这些指控直指施瓦布夫妇。

数十年来，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在达沃斯（Davos）享有如同皇室般的统治地位。然而，这种统治在最近一个周五下午戛然而止，因为他点击“发送”按钮，向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受托人发送了一封邮件。

施瓦布似乎正准备从他在半个多世纪前创立的组织优雅退场。然而，2024年，WSJ的调查揭露了论坛内部对女性和黑人员工不利的有毒文化，引发广泛关注。

本以为事情会告一段落，但到了4月18日星期五，基金会审计委员会又建议对一系列新的举报人指控进行调查，这些指控直指施瓦布及其妻子希尔德（Hilde）。

愤怒之下，克劳斯·施瓦布向董事会内部审计委员会发出了包含两段内容的信息，威胁对受托人的职责履行情况展开调查，并指责他们正在危及组织的未来。

“您有机会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撤回您提交给董事会的备忘录，并对质疑我的声誉表达具体的遗憾，”他的邮件中写道。他还提出了一些建议：“为了推动这样的行动，您可以提到我将会提出刑事诉讼。”

“此致，敬礼，”他签署道，“克劳斯”。

这封爆炸性的电子邮件旨在阻止受托人正式回应针对施瓦布家族的指控。这些指控称，施瓦布家族多年来将他们的个人财务与资金充裕的非营利机构账户不当混合使用。

相反，这一举措适得其反，让现年87岁的论坛创始人——瑞士机构“世界经济论坛”的创办者陷入了尴尬境地。这一论坛每年1月在阿尔卑斯山举办盛大的年会，汇聚了来自全球的政要、金融大亨、明星名人以及新闻记者。

几十年来，克劳斯·施瓦布亲自挑选了世界经济论坛的高管，并解雇了那些与他意见相左的员工。

他亲自邀请王室成员、政界人士和企业首席执行官加入论坛的董事会。他的妻子也被赋予了极大的自由度，负责管理一家与论坛相关的基金会，并担任该组织最引人注目的志愿者。

如今，创始人与他亲手建立并曾以强势手腕掌控的组织展开了一场战争。据知情人士透露，论坛的律师已明确指示他不得销毁任何电子邮件、财务文件或其他记录。此外，他被禁止与员工互动，也不得使用论坛的计算机系统。

施瓦布表示，他和妻子完全否认举报信中提出的所有指控。“我们认为世界经济论坛（WEF）的审计与风险委员会以及董事会在时间上过度反应，同时也对新调查的授权过于仓促，没有进行事先的深入讨论，”他在声明中说道。

“我的妻子希尔德和我过去55年来一直致力于公共服务，我们始终秉持最高的专业、财务和道德标准，”声明中如此表示。

论坛表示，其董事会已一致决定启动针对举报人指控的独立调查，该决定得到了瑞士监管机构的支持。声明中指出：“这一过程将以全面、认真且及时的方式进行。”

“过去几周的发展并未改变世界经济论坛对其使命与价值观的坚定承诺。”论坛表示，这包括即将在中国天津和美国旧金山举办的活动。

这场裂痕已经让托管人们争相应对其在组织内部引发的连锁反应。这家机构每年创造约5亿美元的收入，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企业合作伙伴支付的费用。

长期以来，大型银行、咨询公司和科技巨头每年都会持续投入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美元，与论坛（指达沃斯论坛及其系列活动）建立合作关系。这些资金为达沃斯年会及其他活动提供了重要的财政支持。

银行家和首席执行官们常说，他们在达沃斯的五天时间里所完成的业务，比几周忙碌的出差还要多。大多数交易谈判都在远离记者和公益组织参会者视线的私人套房或会议室内进行。

与会的不同人员对于酒店、餐厅以及深夜派对的进入权限由佩戴在访客脖子上的彩色徽章来区分。这样的分级制度营造出了一种层级秩序，也正是这种秩序让重要人士们年复一年乐于重返达沃斯。

本文基于对高层论坛官员、现任及前任员工以及熟悉该组织内部运作的相关人士的采访，同时参考了WSJ审阅的论坛内部文件编写而成。

论坛一年一度广受瞩目的权力聚会，使瑞士这个古朴的滑雪小镇达沃斯（Davos）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同时也助力这一非营利组织积累了可观的奢华地产和现金储备。

克劳斯·施瓦布是这一活动的全程主持人，无论是私人会议还是公开讨论，他的身影无处不在，常常通过一些标志性措辞表达他对全球化、技术和地缘政治的观点。

论坛的约30名信托委员会成员中，包括贝莱德首席执行官拉里·芬克（Larry Fink）、知名大提琴家马友友（Yo-Yo Ma）、美国前副总统阿尔·戈尔（Al Gore）以及约旦王后拉尼娅（Queen of Jordan）。

到2024年1月，一个日益壮大的信托委员会派系私下讨论了如何说服创始人指定一位继任者并着手启动权力移交的流程。

施瓦布与他的首席副手伯尔格·布伦德（Brge Brende）的冲突日益频繁且具有破坏性。伯尔格·布伦德曾任挪威外交部长。

据了解情况的人士透露，施瓦布对日常事务的微观管理已经深入到例行的人事聘任决定，以及关于如何吸引更多年轻与会者的战略方面，这种做法使内部运作变得愈发复杂。

受托人寻求帮助，邀请了施瓦布（Charles Schwab）的密友、雀巢前首席执行官贝瑞·布拉贝克（Peter Brabeck-Letmathe）参与，试图推动施瓦布体面地退出舞台。布拉贝克在与施瓦布的关系中具有一定影响力，但即便如此，他也遇到了施瓦布的抗拒。

施瓦布坚持认为，他的退休决定完全由他本人做出——而且他对论坛的影响力不会因此终止。论坛章程中明确规定：“创始人本人指定其继任者进入董事会，并为后续的继任者指定人员等事宜”，而施瓦布或“至少一名其直系家属”将成为理事会成员。

施瓦布希望通过分阶段的方式逐步卸下职责，并协助选定自己的接班人。

去年的WSJ关于工作文化的报道联系了世界经济论坛，这一事件打乱了施瓦布的计划，据知情人士透露。

经过与顾问的商讨，施瓦布选择了一条可能将聚光灯从自己身上移开的路线。在2024年5月的一份备忘录中，施瓦布向员工表示，他计划退出自己的执行职务，转而担任非执行董事长。

同时，施瓦布还向WSJ的出版人和主编发送了信件，声称记者的报道依赖于心怀不满的前员工的说法。

根据多名现任及离职员工以及其他熟悉该论坛运作的人士的描述，一篇发表于2024年6月29日的文章指出，施瓦布在领导该论坛期间，塑造了一种对女性和黑人群体不友好的工作氛围。文章披露了涉及性骚扰、种族歧视以及孕期相关歧视的多起事件。

论坛发布了一份新闻稿，否认了这一报道，并威胁要提起诽谤诉讼。 

一些论坛的企业合作伙伴，包括辉瑞（Pfizer）和万事达卡（Mastercard），向组织方询问关于指控的相关情况。

董事会指派了一个委员会来负责应对此事，该委员会由安盛集团（AXA）首席执行官托马斯·布贝尔（Thomas Buberl）领导，并包括埃森哲（Accenture）首席执行官朱莉·斯威特（Julie Sweet）以及凯雷集团（Carlyle Group）联合创始人大卫·鲁宾斯坦（David Rubenstein）。

委员会聘请了美国律师事务所科文顿·柏灵（Covington & Burling）和瑞士律师事务所宏堡格律师事务所（Homburger）进行调查。

调查由美国前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Eric Holder）领导，他目前是科文顿律师事务所（Covington）的资深法律顾问，历时数月进行。

幕后的紧张局势持续高涨。2024年8月，克劳斯·施瓦布在写给董事会成员的电子邮件中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进行辩护。

他表示：“当初创立论坛时，我承担了全部的创业和财务风险，本可以将论坛设立为一家商业公司。现在，我或许会因为成为一位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而备受赞誉。”

在2024年11月的一则短信中，施瓦布表示：“关于种族主义，尤其是针对非洲裔人群的现象，”他在短信中提到，“我只是想说，我被授予由伊丽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颁发的大英帝国圣迈克尔和圣乔治爵级司令勋章（KCMG），主要是因为我在消除种族隔离政策方面的努力。”

一些知情人士透露，过去几个月内部讨论显示，这封信件以及类似的其他信件让一些理事和论坛高级官员感到这一举动充满绝望。他们指出，克劳斯·施瓦布往往会夸大自己在结束南非种族主义政权相关事件中的角色。

英国外交部在2006年1月于达沃斯举办的仪式上，由时任英国外交大臣亲自颁授克劳斯·施瓦布爵士头衔的新闻稿，并未提及南非种族隔离政策。

新闻稿中提到了施瓦布对“英国全球优先事项的贡献，包括通过可持续发展来保护环境和减少贫困”。同时，该新闻稿还将达沃斯论坛描述为一个“独特的全球论坛”。

在三月份与论坛托管人的一次电话会议中，霍尔德在调查结束后建议进行人事调整。他对其中一名人员尤为坚定：施瓦布的儿子奥利维尔·施瓦布（Olivier Schwab）。

“他必须离开。”霍尔德对董事会表示。霍尔德引用了证据，表明奥利维尔曾忽视其直属下属实施的严重性骚扰行为。这一事件在WSJ 2024年的一篇文章中有详细记录。此外，霍尔德指出，奥利维尔还对调查人员隐瞒了他对相关投诉的知情情况。

克劳斯·施瓦布怒不可遏。他的女儿妮可·施瓦布（Nicole Schwab）已经在去年12月离开了世界经济论坛。据知情人士透露，他在向论坛的理事们表示，他不同意撤换儿子的计划，并警告如果真的执行这一决定，他将采取报复行动。

施瓦布家族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施瓦布并未参与关于其儿子离职的讨论，但他曾威胁称，如果在科文顿（Covington）报告中提及其儿子及两位亲密助手的名字，他将辞职。

在激烈的讨论中，董事们达成了一项妥协，允许奥利维尔·施瓦布选择辞职而非被解雇。

根据发言人表示，奥利维尔·施瓦布表示，他在2018年2月一获得确凿证据证明该涉事员工存在不当行为后，便立即解雇了该员工。但在此之前，这些指控仅仅是道听途说。

3月24日这一周，布伦德多次邀请克劳斯·施瓦布讨论他提出的世界经济论坛的重组计划，但施瓦布每次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未能与布伦德会面。

尽管如此，这项计划还是得到了董事会的批准。3月27日，布伦德发布了一份长达3700字的备忘录，详细阐述了管理架构的重大调整方案，其中包括新的高管任命。

克劳斯·施瓦布与其他员工一同收到了这份备忘录。备忘录中提到了他儿子的离职，以及对他两位重要副手——萨迪娅·扎希迪（Saadia Zahidi）和杰里米·朱根斯（Jeremy Jurgens）——职责范围的削减。

创始人对布伦德大发雷霆，争辩称一些被提拔的人尚未准备好承担责任。

他向当时董事会副主席的布拉贝克-莱特马特（Brabeck-Letmathe）发牢骚，抱怨一些影响论坛未来的关键决策是在未与他商量的情况下做出的。布拉贝克-莱特马特对此并不表示同情，并建议他应该辞职。

冲突让董事会成员感到沮丧，他们本已因施瓦布在独立调查结果明确的情况下仍然为儿子辩护而感到震惊。

4月2日，克劳斯·施瓦布向员工和董事会成员表示，他将卸任董事会主席一职。世界经济论坛表示，将启动寻找继任者的工作，目标是在2027年1月之前完成这一过程。

大约两周后，一封长篇电子邮件出现在受托人的收件箱中，署名为“代表现任和前任员工”。

文章列出了11个投诉领域，内容涵盖从滥用论坛资源的指控到克劳斯·施瓦布与女性员工互动的行为，包括其发表的私人评论以及其他令女性感到不适的交流。

此外，还有关于奥利维尔·施瓦布处理性骚扰问题方式的质疑。文章还详述了其他被指控的治理失误，包括论坛斥巨资购买名为“蒙迪别墅”（Villa Mundi）的奢华地产，该项目由希尔德·施瓦布负责监督。

2018年，论坛斥资约3000万美元购买了位于其总部旁、俯瞰日内瓦湖的一座豪宅。随后，这座豪宅启动了一项耗资约2000万美元的翻修工程。希尔德负责主导这一项目。

根据一封举报信以及一位知情人士的说法，希尔德不仅掌控着论坛员工如何以及何时使用这座名为“蒙迪别墅”（Villa Mundi）的豪宅，还限制他们进入整整一层楼。该楼层被告知是专门为施瓦布家族独占使用的权限之地。

举报信还声称，施瓦布滥用世界经济论坛的资源和工作人员，以推进其个人角逐诺贝尔和平奖的计划。信中指出：“这并非世界经济论坛的倡议，而是一次伪装成组织事务的个人驱动行为。”

施瓦布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施瓦布和他的妻子否认举报人投诉中的所有指控，包括与“Villa Mundi”（维拉蒙迪）和诺贝尔和平奖相关的内容。

受托人，许多人已在论坛董事会任职多年，突然面临更加严密审查的可能性，审查内容包括该组织的监管是否足够有效。他们向董事会的律师咨询相关事宜。

在4月18日的耶稣受难日，AXA集团首席执行官布勃尔（Buberl）主持的审计委员会向公司全体董事会通知了其计划，准备就举报信中的指控展开新的调查。

克劳斯·施瓦布向董事会成员表示，信中内容完全不属实，并提到此前由科文顿进行的调查并未证实针对他的任何指控。

布贝尔（Buberl）回应说，如果施瓦布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那么后者应该接受调查。然而，不久之后，施瓦布向审计委员会发送了一封威胁邮件。该委员会随后将这封邮件转发给董事会。

布拉贝克-莱特马特（Brabeck-Letmathe）拨通了他多年的好友施瓦布的电话，进行了一次艰难的对话。施瓦布试图解释，对方让他再次经历调查程序是不可接受的。然而，布拉贝克-莱特马特对此并不认同。

施瓦布在周六晚上通过一封辞职邮件向董事会正式提交了辞呈。在这封邮件中，施瓦布表示，他的个人成就“已经得到充分认可，无需再做任何进一步的验证”。

他提到自己获得了20多个荣誉学位和教授职位，并写道：“我因在促进经济发展、推动和解努力以及避免战争等方面的贡献，已获得多个国家授予的最高国家荣誉。”

施瓦布的崩溃在复活节星期天，当天论坛董事会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一些董事在会上表达了对施瓦布的支持，但最终，所有董事一致同意有必要展开调查。

受托人们在周末与律师进行了讨论，围绕需要迅速采取行动的问题展开磋商。他们担心，施瓦布或其他代表其利益行事的人可能会试图销毁证据。

4月21日星期一，论坛发布声明称，施瓦布已决定立即卸任主席一职。

施瓦布的发言人表示，施瓦布在其四月份的电子邮件中从未意图威胁董事会。此外，这位发言人补充说，施瓦布已经向瑞士当地警方对匿名撰写举报信的人提出了刑事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