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点调查|2023退市第一股，如何从“塑料大王”变成了“谎话大王”

2月8日晚间，凯乐科技发布《关于股票终止上市暨摘牌的公告》称，公司股票不进入退市整理期交易且将于2023年2月15日摘牌。公司目前正与券商接洽，拟签订《委托股票转让协议书》，委托其提供股份转让服务，并授权其办理股份退出登记等相关事宜。

自上市以来，凯乐科技的股价在2000年至2017年间逐步上扬，并在2018年3月13日盘中达到历史最高价35.67元/股。但自2020年下半年起，凯乐科技股价一泻千里，最终在2023年2月2日定格在了历史最低价0.47元/股，这是该股自2022年12月29日收盘价0.97元/股以来第20个交易日收盘价低于面值1元，从某些方面也意味着凯乐科技彻底结束了A股之旅。

“塑料大王”是怎么炼成的？

说到凯乐，荆州人都不会陌生，市区里有凯乐大剧院，公安县人则想到的或许就是黄山头的酒。

1982年，一个乡镇塑料小厂以2万元起家于荆州市公安县，这就是后来一代“塑料大王”凯乐科技最初的样子。

经过数年艰苦奋斗，凯乐科技在前任董事长朱弟雄的带领下，从几个工人的作坊小厂建成利税近100万元镇骨干企业。

1990年，兼并了当时亏损1,000多万元的荆州塑管厂，仅用了短短3年间就使得企业利税超过1,000万元大关，成为公安县工业“龙头”企业。

1996年，企业进一步规范股份制，组建成为“湖北凯乐集团”，下辖5个分厂，资产近3.2个亿，当时已初步建成600亩塑料工业城，成为全国塑管业佼佼者。

经过近20年的发展，成长为全国塑料管材行业的领军者，“北有宝硕、南有凯乐”，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塑料业界，宝硕和凯乐并驾齐驱，一时传为佳话。

2000年7月，凯乐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第1,000家上市公司。

2012年，凯乐科技曾经期许：明后两年内，市值过百亿元，十年后（也就是2022年）市值争取过千亿元，从而挺进中国500强阵容。

2014年，凯乐科技在塑料主业上再次发力，捷报频传，接连中标三大电信营运商大单。全国人大代表、湖北凯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朱弟雄在湖北团驻地接受联播记者专访时表示：“凯乐科技要进一步做大做强光纤光缆和塑料主业，重回‘塑料大王’的时代。”

2015年，凯乐科技进入专网通信这一高科技行业，这一决定为凯乐科技带来了高光时刻，也为以后的幻灭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成了“谎话大王”!

伴随着凯乐科技进入专网通信这一个领域，凯乐科技的营收从2016年起开始了快速的增长。估值之家通过公司财报发现，2016年凯乐科技的营收同比暴增160.69%，达到84.21亿元；2017年营收首次突破百亿大关，当年凯乐科技录得151.4亿元营收，与同期相比实现了79.78%的增长；2018年凯乐科技营收达到了历史顶峰169.58亿元，同比增长12.02%；2019年虽然结束了连续三年快速增长，凯乐科技依然实现了158.60亿元营收。

在此期间，凯乐科技专网通信业务营业收入分别为51.53亿元、111.20亿元、147.73亿元、136.96亿元；占收入总额比分别为61.49%、75.98%、88.07%、86.89%；利润占比分别为29.87%、56.54%、79.18%、104.08%，专网通信业务对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除了凯乐科技以外还有许多上市公司都争先恐后得加入了这一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领域。

那么到底什么是专网通信呢？

在专业人士看来，专网通信业务本身其实很简单。国内外并没有明确地对无线专网下过定义。国际上一般用Private Network代表专网通信，在无线专网业界所谓专网通信是指：为特定的部门或群体(如政务和公共安全等行业)提供安全可靠的无线服务的专业网络，其基础网络一般与公众蜂窝移动通信网络独立。

“专网通信就是只限于这些部门内部的专用网络通信系统，其中具体产品如网络、基站、终端、服务器、软件等与公用网络所涉及产品并无区别，但这些产品只限专网内部使用。”根据专网行业的资深人士介绍，“比如，地铁系统内使用的就是专网通信系统，地铁内一两公里就建有基站。日常大家比较常见的专网通信产品，还有类似公安机关所用的对讲机等。”

整体而言，专网通信是为政府与公共安全、公用事业和工商业等提供的应急通信、指挥调度、日常工作通信等服务。在一些行业、部门或单位内部，为满足其进行组织管理、安全生产、调度指挥等需要所建设的通信网路。

据媒体梳理，自2014年起，至少有以下13家上市公司涉及到该领域：ST新海、*ST华讯（现：华讯退）、凯乐科技（现：*ST凯乐）、中利集团（现：ST中利）、亨通光电、宁通信B、飞利信、瑞斯康达、宏达新材（现：ST宏达）、中天科技、国瑞科技、上海电气、汇鸿集团。统计显示，相关上市公司涉及累计资金额可能超过900亿元。

“我们也不太清楚这些公司所谓的专网通信业务具体是做什么的。”对于上述公司所谓的专网通信业务，有行业资深专业人士却直言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同时，该项业务看起来门槛也没有那么高。

比如主营特种电缆业务的中利集团于2019年以来累计获得数十亿元的专网通信业务合同；宏达新材主业是硅橡胶及其制品的加工销售，其于2019年跨赛道发展专网通信业务，次年就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而主营特种及普通劳动防护手套的康隆达，在2020年一进场就能拿下价值上亿元的系列电子通信设备销售合同。

专网通信真的是一片门槛不高，收益可观的“蓝海”吗？

随着2021年7月一篇题为《900亿“专网通信”骗局：神秘人操刀13家上市公司卷入》的报道面世，一个精心编织的、卷入13家上市公司的庞大融资性贸易网络，终于浮出水面。

凯乐科技的股价也从7月26日开始连续五个交易日“一”字跌停板。8月15日晚间，凯乐科技发布公告称，公司目前已触及“主要银行账号被冻结”、“公司生产经营活动受到严重影响且预计在3个月内不能恢复正常”的情形。公司股票交易于8月16日停牌，8月17日起复牌并被实施其他风险警示，股票简称也变成了“ST凯乐”。

随着“专网通信案”调查的持续深入，凯乐科技存在财务造假的情况逐渐被呈现出来。

2016年至2020年，凯乐科技与专网通信案关键人物隋田力合作开展“专网通信”业务。

然而，在此期间，凯乐科技仅在2016年合作初期存在少量真实的专网通信业务，而其余的专网通信业务纯属虚构。仅仅是按照合同规定伪造采购入库、生产入库、销售入库等单据，但实际并没有与虚假专网通信业务匹配的生产及物流。凯乐科技通过这种方式来为公司虚增大量营收和利润。

这场凯乐科技造假大戏的参与者，不仅有当时的董事长朱弟雄，还包括副总经理隗凯、副总经理兼董事段和平、财务总监刘莲春等一众高层。

在这长达5年的时间里，凯乐科技累计虚增营业收入512.25亿元，虚增营业成本443.52亿元，虚增利润总额59.36亿元。经估值之家测算，若剔除虚增的净利润影响，凯乐科技2017年至2020年的归母净利润均为负值。

其中，2018年凯乐科技虚增的营业收入达到峰值，金额高达146.38亿元，虚增收入金额占当年披露营业收入的86.32%；同期凯乐科技虚增的利润总额达16.31亿元，虚增利润总额占当年披露利润总额的144.84%。

或许是尝到了财务造假的“甜头”，凯乐科技愈发“大胆”。凯乐科技虚增利润总额占当年披露利润总额的比重，在2019年、2020年甚至进一步飙升至183.7%、247.45%。

基于凯乐科技当时的上述违规行为，证监会拟对其给予警告，并处以1,000万元罚款；董事长朱弟雄作为公司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拟被证监会处以500万元罚款，并被采取终身市场禁入措施。

“暴雷”后的凯乐科技转盈为亏，根据2021年的年报，当年公司的净亏损高达86.14亿元，这一数字远超公司上市以来取得所有净利润的总和！

在此期间，凯乐科技虚增收入超500亿元，虚增利润近60亿元，“塑料大王”成了“谎话大王”。

不过从市场行情来看，即使财务造假也挡不住凯乐科技股价的不断下滑。2018年3月经历了短暂的巅峰后，凯乐科技股价就开始震荡向下，一路从历史最高35.67元/股回落至“暴雷”前的8元/股左右。

这可能主要是因其营收规模从2018年的169.6亿元一路下滑至2020年的85亿元。2021年，凯乐科技营收更是下滑至十亿元以下，当年仅录得9.58亿元的营收。

就凯乐科技的利润指标而言，同样也呈现出了断崖式下降趋势。2018年至2020年，凯乐科技净利润分别为9.16亿元、8.61亿元、4.37亿元，其中2019年、2020年同比分别减少6.01%、49.22%。

“朋友，听我讲个故事”

“塑料博士”朱弟雄作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在塑料行业还是相当专业的，但是在资本运作方面的水平却显得有些“塑料”。“好好的做主业不就得了吗？为什么要进入不靠谱的‘专网通信’呢？这下全完了！”凯乐科技的股民十分不解。不过回顾凯乐科技上市以来的发展，也许能看出些端倪。

2000年6月，凯乐科技登陆上交所，主营业务为塑料硬管及管件、软管、管材、塑料零件等的制造与销售。

2005年，随着营收增速大幅变缓，凯乐科技开始尝试跨界，谋求新增长点。比如，该年1月，联合大股东科达商贸共同投资，成立了武汉凯乐置业，正式进军房地产行业；同年7月，携手华中师范大学科技开发总公司增资华大博雅教育，公司出资510万元增持51%股份，迈入教育领域；同月，公司决定收购武汉华天建设51%股权，开拓建筑业赛道。结果当年凯乐科技净利润仅为0.51亿元，相较于04年的0.61亿元下滑16.47%。

2006年，公司以1.28亿元对武汉凯乐海盛顿房地产增资扩股，加码房地产业。得益于地产的崛起，公司当年净利润为0.88亿元，盈利有所恢复。

按说当年房地产和教育行业应该属于两牛行业，做好了完全可以让公司业绩稳步上升，但是凯乐科技似乎还不满足，又盯上了白酒行业。

2008年初，公司收购了黄山头酒业公司，进军白酒行业。但该项业务过不了七年之痒，到2015年，公司将其剥离，将白酒资产转让给了大股东。

当时，凯乐科技已手握房地产、教育、白酒三大神器，只需潜心打造，把这些产业做大做强，公司不说一飞冲天，至少也能平地惊雷。可惜公司已经无心经营事业，只想讲故事了。如果说之前的故事还属于现实主义，那接下来的操作就是带奇幻主义色彩了。

2012年7月，凯乐科技又有新欢，看上了热门的传媒。于是投资成立全资子公司湖北凯乐蓝海文化传媒公司，迈入传媒行业。

2013年8月26日，炒作民营银行概念，凯乐科技发布公告称，公司作为主要发起人，在荆州筹建“荆州银行”，初步拟定注册资本为20亿元，此后更名为“荆楚银行”，从而进军银行业。

2014年9月，移动互联概念爆发，凯乐科技闻讯而来，紧急发布重组预案，拟发行股份，以及通过支付现金方式购买智能手机厂商上海凡卓通讯科技有限公司100%股权，从而进军移动终端。公司股价还因此在该月15日到19日连续拉出5个涨停。

2015年2月，凯乐科技拟与大股东荆州科达、硅谷天堂、中融信托共同发起设立专门为公司产业整合服务的并购基金，拟通过收购、兼并、剥离等方式转型升级，进军智能穿戴产业，创造新的利润点。不过随着牛市泡沫的崩盘，公司于16年4月终止该定增，智能穿戴概念仅维持了1年多点。

2015年中，凯乐科技注资好房子网络、参股抱财网，正式拥抱“互联网+”，声称此次投资是公司进入新经济战略布局、实现转型升级的重要战略步骤，将进一步完善公司在新经济领域的布局。并在年报中预期这将成为未来新的业绩增长点。

2016年4月20日，凯乐科技新的定增再次出炉。这次更加离谱，打算进军的是量子通信产业。至7月中旬，定增获证监会受理。此后不久，全球首颗量子通信卫星升空并成功发射，量子通信概念火热。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其他“擦边”的概念，诸如军民融合、警民融合、智慧安防、虚拟现实、新三板概念等，估计凯乐科技将当时市场上的热门概念全部蹭了遍。

在凯乐科技看来，业绩或许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想象力。上市20余年，连同主业在内，凯乐科技涉及的领域高达16种之多，几乎每年一个概念，夺得A股之最，仿佛一个醉心于蹭热度的网红！

由上可见，凯乐科技资本运作以及实业经营水平可能一般，但它是个“嘴”强王者，善于讲故事，投资者爱听什么故事就讲什么故事。而老故事被证伪了我就再给你编个新故事，只不过故事讲多了就成了事故。

眼看他楼塌了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桃花扇》中的这句话很好的体现了凯乐科技这段四十多年的历程。有过从无到有的崛起，有过积小致巨的辉煌，也有过由盛转衰的落寞。

哪里热就蹭哪里的凯乐科技终于走到了摘牌这一步，不仅损害了企业本身的名誉，更是辜负了投资者的信任。

李小龙说过，“我不怕练过一万种腿法的人，只怕把一种腿法练一万遍的人！”一个好的企业应该专注于主业，将其潜心打造成自己的护城河，再去开拓新的赛道，寻找额外增长点。而不应该像凯乐科技这样为了提升市值，四处跨界蹭热点、炒概念、讲故事。

毕竟，再美的泡沫也有幻灭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