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导演新藤兼人的心柱

新藤曾用“转瞬间”三个字形容自己的百年人生,是什么让新藤在74年的电影路上,长久地保持鹰爪一般的敏锐犀利,抓住反战、反核、正义和性等主题不放,让作品如同常青树一般,不断拓新?

里欣

跟着家长蹭看国外影片大概是长影子弟的小特权,忘记何时看的《黑板》,但清晰地记得日片特有的阴郁空气和事件现场摇曳的水草,曾扮演老年阿信的乙羽信子怅然地提到死去的儿子,英俊少年被杀前回眸招招手的那句台词。

那时还不知道导演是新藤兼人,不知道自己从小随母亲进出的长影小白楼的编剧叔叔阿姨们,曾与新藤做过深切的交谈,更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译他的《一百岁的人生方式》和小野民树的《新藤兼人传——未完结的日本电影史》。

日本电影一代巨匠新藤去世后,著名电影评论家佐藤忠男在评论道:“日本的文化传统里,各阶层拥有其独特的东西。其中,我认为黑泽明描写的是武士的传统,沟口健二传承的是商人的传统,小津安二郎表现的是以往文人到近代市民阶层的文化。而以电影的方式,接受并表现了人口最多的农民的文化传统的就是新藤兼人。”

新藤毕生共创作的250多个电影剧本,可能是日本为其他导演创作剧本做嫁衣最多的导演,比如赚世界人民眼泪的《忠犬八公》,很少有人知道那是新藤76岁时的原创,大映时代为三隅研次导演(据说王家卫深受其影响)写的功夫片《斩杀》,布景有着小津的静怡,动作是黑泽明般的激烈但毫不冗长,与人物心理的节奏融为一体。

这些剧本当年被日本电影黄金期的导演们演绎得缤纷绚烂,风格各异,让人难以相信都是同出一位编剧之手,而今我们常能在这些导演的回顾展中再见新藤的魂魄,想必他的在天之灵一定含笑体味着一位编剧的至福。笔者还发现新藤本子里的很多女主角或女配角都叫孝子,这是在他最最沮丧时支撑鼓励他的第一位爱妻的名字。

新藤终生背负着反核反战的主题。42岁时他顶住来自国内外各方的压力,以自己的家乡广岛为舞台,拍摄了《原爆之子》,在捷克第八届国际电影节上获和平奖等,日本评论家豚鼠吉田认为新一代日本导演园子温的《希望之国》等憎恨三部曲,继承了新藤一贯的反核主题。诗人出身的园子温在去年的《爱与和平》中,又执拗地重复着这一主题。

新藤为深作欣二导演写的《军旗招展下》,敢问昭和天皇的战争责任;为増村保造导演(三岛由纪夫在东大的同学)写的《清作之妻》,说的是一位新婚的农妇用暴力从日俄战争那里夺回入伍的丈夫,结尾又仿似梵高油画里农夫农妇,而这种田园构图,我们又在新藤99岁时的收山之作, 反战题材的《一张明信片》中见到。顺流而下,我们可在日本现代著名编剧的荒井晴彦的《狗咬狗》《这个国家的天空》等影片中看到承传。

仁义二字始终驱动着新藤创作,他深切的底层视线的正义感,到后期越来越轻松幽默。《竹山孤旅》描绘了行走在日本东北部大地的银白中,盲人三味线演奏者的那份坚忍,画面美如西洋油画;他88岁时的《三流演员》表现了终生甘当配角的演员殿山的喜笑人生,获蒙特利尔国际电影特别金奖……

另一方面新藤又始终保持着性是人最根源性的视角,《鬼婆》以两个农村妇女追杀武士夺其盔甲谋生的大无畏开头,展示出奔放的性爱画卷;《赤裸的19岁》是对自己流浪的青春时代的凝视与反思;87岁时的《生之欲》以老年题材,是苦苦追寻答案的自己的身影。

新藤恐怕也是执导自己编剧最多的日本导演,一生共自编自导了49部电影,包括在莫斯科电影节获奖并与60多个国家签约的《裸岛》。在东京的近代胶片中心的展示大厅,现在还会看到乙羽信子摇船的《裸岛》的大幅宣传画报,述说着这一影片在日本电影史上的地位。没有一句对话台词的银幕上,流淌的是作曲家林光的音乐,如同人物心声,摇晃着的扁担挑着水,一步一晃,把观众悬着的心跳共振为一个节奏,又犹如导演当时把每个镜头都当作最后一部片子来拍的破釜沉舟的心境。

新藤曾用“转瞬间”三个字形容自己的百年人生,是什么让新藤在74年的电影路上,长久地保持鹰爪一般的敏锐犀利,抓住反战、反核、正义和性等主题不放,让作品如同常青树一般,不断拓新;将现代感和轻重缓急的节奏等手法被运用得炉火纯青呢?在笔译和两次校译原作三十万字的过程中,笔者始终感受着贯穿他一生的几根心柱,仁爱、信义、智的犀利与坚韧。

本书还为我们呈现出一片茂密的新藤作品群,全方位地纷繁地点描出了沟口健二、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的编剧) 等日本电影黄金时代的群像飨宴,无疑也是世界观众和电影人的宝贵遗产。(编辑 李二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