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账上现金超10亿,股东为何75折“大甩卖”给青岛国资?)
作者 | 科创投资研究
来源 | 科创投资研究近日,青岛开发区投资建设集团(下称“开投集团”)通过股权划转及表决权委托,正式控股科创板上市公司瑞联新材(688550.SH)。
这场交易的特殊性在于:标的公司账面现金超10亿元,年营收近15亿元,净利润常年稳定在1.5亿-2亿元区间,但原控股股东却以7.5亿元对价出让控制权。一时间,“原股东卖飞了”的质疑声四起。
表面看,这似乎是一场违背商业常识的交易:买方以低于标的净现金的价格拿下控制权,卖方主动放弃优质资产。
但穿透交易细节可以发现,从青岛国资的新材料产业布局,到原股东的资本困局,再到科创企业转型压力,多重因素交织下,这场交易的商业逻辑远比账面数字复杂。
交易迷雾:
现金比估值还多的公司为何被“贱卖”?
2025年3月20日,青岛开投集团通过协议受让及表决权委托,以总对价7.5亿元获得瑞联新材(688550.SH)31.58%的表决权,成为实际控制人。
这一交易的核心矛盾在于:标的公司账面现金储备高达10.3亿元(截至2024年三季度末),年净利润稳定在1.5亿—2亿元区间,但整体估值仅为44.2亿元,交易对价甚至低于其现金储备。
从财务视角看,这笔交易似乎违背商业逻辑。
根据公告,开投集团通过协议转让获得瑞联新材16.97%股份,同时受托行使14.61%股份的表决权,交易完成后合计控制31.58%表决权。若以2024年三季度数据计算,瑞联新材的市净率(PB)仅为1.3倍,远低于科创板电子化学品行业平均2.5倍的水平。
更关键的是,公司账面现金占总资产比例接近30%,而交易对价仅覆盖其现金储备的73%。
这种“现金高于估值”的现象在资本市场极为罕见。
通常情况下,投资者对拥有高现金储备且盈利稳定的公司会给予溢价,而非折价。例如,瑞联新材同行企业八亿时空(北京国资控股)的市净率为2.8倍,万润股份(烟台国资参股)为3.1倍。
原控股股东卓世合伙的减持轨迹是另一关键线索。
这家成立于2014年的创投基金,自2023年限售股解禁后便加速退出:2023年2月首次减持套现2.1亿元,2024年6月再次减持3.8亿元,最终在本次交易中以7.5亿元彻底清仓。
尽管瑞联新材业绩稳定(2022—2024年净利润分别为1.82亿、1.67亿、1.73亿元),但卓世合伙作为财务投资者,其基金存续期(7+2年)已接近尾声,必须在2025年前完成退出以兑现投资人回报。
另一股东国富永钰的撤退同样具有代表性。
该机构由前信托经理陈海峰全资控股,2023年显示材料行业估值逻辑生变:随着OLED技术迭代放缓,二级市场市盈率从2021年峰值70倍回落至30倍以下,资本对长周期技术企业的耐心显著降低。
此外,瑞联新材股东结构隐患凸显:前三大股东合计持股超40%,2025年将有1.2亿股限售股解禁,若持续减持可能引发股价崩盘。
交易时点的选择亦暗含玄机。
瑞联新材股价在2024年3月经历异常波动:从40元连续下跌至32元,为定增定价创造“低位窗口”。市场普遍认为,这一操作旨在压低定增成本,确保国资收购的合规性。
交易双方画像:
一个急于撤退,一个精准卡位
卖方阵营:
创投基金的周期困局
瑞联新材的原股东结构呈现鲜明的“创投烙印”。卓世合伙作为第一大股东,由李佳凝(持股63.49%)实际控制,其合伙人刘晓春、吕浩平均为资深投资人,2015年通过增资介入公司并推动其向OLED、半导体材料转型。
然而,资本属性决定了其短期逐利性:卓世合伙的存续期仅剩2年,2023年DPI(实收资本回报率)压力迫使加速退出。
财务数据显示,卓世合伙初始投资成本约为3.2亿元,通过三次减持累计套现13.4亿元,年化回报率超30%。这种“高位套现”策略虽引发“卖飞”争议,但从基金运作角度看,已是风险可控的最优解。
与之类似,国富永钰(陈海峰控股)作为另一财务投资者,亦在行业估值下行周期中选择落袋为安。
买方布局:
青岛国资的产业野心
接盘方开投集团的战略意图则截然不同。作为青岛西海岸新区国资委全资平台,其总资产达457亿元(2023年末),年营收111亿元,净利润3.13亿元,但科技属性薄弱。
此次收购是青岛国资“3+3”产业战略的关键落子:新型显示、集成电路、生物医药被列为三大突破领域,而瑞联新材的技术储备完美契合这一目标。
瑞联新材的价值远不止财务数据:
技术壁垒:公司OLED材料全球市占率第三,光刻胶树脂技术打破日企垄断,半导体封装材料已导入长电科技供应链;
研发实力:近三年研发投入占比超8%,拥有发明专利127项,核心团队来自中科院、东京工业大学等机构;
产业链协同:青岛西海岸新区已集聚京东方、万达光电等显示龙头,但关键材料国产化率不足20%,瑞联新材的本地化配套预计每年可节省成本超5亿元。
更深层的战略意图在于“技术重置”。开投集团计划通过定向增发进一步注入资产,将瑞联新材打造为电子化学品、新能源材料的资本平台。
这一模式与青岛国资此前收购诚志股份(000990.SZ)如出一辙:后者在青岛落地POE项目,2024年营收增长25%。
青岛国资的并购绝非孤立事件。
2020年以来,其已控股14家上市公司,其中西海岸新区国资局独占7家,包括胜华新材(锂电材料)、万马股份(电缆)、融发核电(核电设备)等。
与合肥建投收购芯碁微装、珠海华发控股诺唯赞类似,地方国资正从“资金提供者”升级为“产业组织者”,通过控股科技企业深度介入产业链整合。
对瑞联新材而言,国资入场不仅带来20亿元扩产资金(渭南基地因资金短缺已延期18个月),更解锁了地方政策红利:例如青岛新型显示产业园566亿元总投资中,材料环节占比不足5%,补链空间巨大。
行业竞合与国产替代,
距离“安全”还有多远?
瑞联新材易主青岛国资的背后,折中国新材料产业在关键环节的深层焦虑:尽管国产替代口号喊了多年,但在OLED材料、光刻胶等战略领域,真正的技术安全仍面临三重挑战:核心技术依赖进口、高端市场被外资垄断、产业链协同不足。
技术断链:
OLED材料的“卡脖子”困境
全球OLED材料市场呈现“美日韩主导、中国追赶”的格局。
数据显示,2024年全球OLED终端材料市场规模约20亿美元,但国产化率不足5%,高端蓝光主体材料市场90%被日本出光兴产、德国默克等企业垄断。
瑞联新材虽在OLED升华前材料领域实现规模化生产,但其2023年财报显示,公司OLED材料毛利率仅为28.7%,远低于终端材料厂商40%以上的水平。
这种利润分配差异的根源在于技术分层:瑞联新材主要供应中间体和前端材料(粗品),而终端材料的核心专利和工艺仍掌握在外企手中。
这种技术断层的代价直接体现在产业链话语权上。
以京东方为例,其青岛基地每月消耗的OLED材料中,进口占比超过80%,即便采用国产材料,仍需向海外支付专利授权费。
2024年瑞联新材增资日本出光电子20%股权,试图切入终端材料领域,但合作条款显示,核心专利仍由日方控制,合资公司开发的新专利需满足条件方可免费使用:这种“以市场换技术”的模式,暴露出国产替代的被动性。
光刻胶:
国产化率不足15%的隐忧
在半导体材料领域,光刻胶的国产化进程更为艰难。
2024年中国光刻胶市场规模约120亿元,但ArF(干法)、EUV等高端产品国产化率不足10%,主要依赖日本JSR、信越化学等企业供应。
瑞联新材虽已量产半导体光刻胶单体,但其产品属于树脂原料,下游混配环节仍被外企把控。2024年8月,公司宣布投资4.9亿元建设光刻胶产业化项目,但首期产能仅规划8,310万元,且主要生产TFT平坦层光刻胶等中端产品。
行业数据显示,国内能实现KrF光刻胶量产的厂商不足5家,而EUV光刻胶尚无企业通过验证。
这种技术差距导致供应链风险:2024年日本对华光刻胶出口管制政策一旦升级,国内28nm以下先进制程产线可能面临停产危机。
即便如彤程新材等企业已实现G5级光刻胶量产,但其市场份额不足3%,且客户集中在成熟制程领域。
产业链协同:
地方国资的破局尝试
青岛国资收购瑞联新材,本质是地方产业政策从“单点突破”向“系统集成”的转型。
西海岸新区的新型显示产业园已集聚京东方、万达光电等29个项目,总投资566亿元,但材料环节占比不足5%。通过控股瑞联新材,青岛试图构建“面板厂+材料商”的垂直协同模式:
技术闭环:瑞联新材的PI基板材料可与京东方柔性屏产线直接配套,降低进口依赖;
成本优化:本地化供应预计使面板企业材料成本下降15%-20%;
研发联动:青岛计划设立OLED材料研究院,联合企业攻关Micro LED等下一代技术。
这种模式已在合肥、珠海等地验证。
合肥建投控股芯碁微装后,其直写光刻设备在长鑫存储产线的国产化率提升至40%;珠海华发入股纳思达,推动打印机芯片国产替代率从10%跃升至35%。
但对青岛而言,挑战在于如何平衡市场化与行政化:瑞联新材海外收入占比达66%,客户包括默克、出光兴产等国际巨头,国资介入后能否维持原有的技术合作与市场渠道,仍是未知数。
安全距离:
从“替代”到“超越”的鸿沟
国产替代的真正安全,需要跨越三个维度:
技术自主性:瑞联新材127项发明专利中,核心专利集中在中间体合成,而终端材料专利仅占12%;
市场主导权:2024年中国OLED面板产能占全球43%,但材料定价权仍由外企掌握;
生态完整性:国内显示材料企业平均研发投入占比不足5%,而韩国三星SDI、LG化学等企业达8%-10%。
短期来看,政策驱动下的并购整合能缓解“卡脖子”焦虑。
但长期安全必须依靠底层创新:瑞联新材的氘代材料技术虽国内领先,但其量产规模仅为日本出光兴产的1/10;在光刻胶领域,国内企业尚未突破电子束光刻胶的电子迁移率控制难题。
当国资入场带来资金与政策红利时,如何避免“重规模、轻研发”的路径依赖,将是决定国产替代成败的关键。
结语瑞联新材易主事件,本质上是中国战略产业在全球化逆流中的一次适应性调整。
青岛国资以低于净现金的价格拿下控制权,看似“捡漏”,实则是用短期资本杠杆换取长期技术积累;原股东套现离场,则暴露出财务资本与产业资本在风险偏好上的根本分歧。
国产替代的“安全”目标,从来不是静态的百分比数字,而是动态的技术迭代能力。
当Micro LED可能颠覆OLED、EUV光刻胶尚未攻克时,任何并购都只是新竞争的开始。
或许正如青岛新型显示产业园的实践所示:真正的安全,不在于拥有多少产能,而在于能否在每一次技术变革中,让本土企业从“跟随者”变为“规则制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