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水泥生产线引发的8年纠纷：去产能背后利益博弈

郑一真

在国务院对各地水泥玻璃行业淘汰落后产能进行专项督查之际,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一条水泥生产线再次引发了企业、行业协会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多方博弈,这场博弈的时间延续了8年之久。

湖南省行业协会日前举报红狮东安水泥项目涉嫌骗取项目批文,违规建设。而红狮方面强调,该水泥项目取得所有核准、环评、用地等审批手续,实名举报系“恶意竞争”。在产能过剩的大背景下,这条合同标明日产4000吨的水泥生产线如果投产,将打破永州市水泥市场的现有格局。

多方博弈

驱车前往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的路上,经过九嶷骄阳水泥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永州骄阳)。公司董事长王建国告诉记者,这条日产2500吨的干法水泥生产线春节前开始停产,直到现在还没有开工。为响应国家去产能的号召,王建国的水泥厂每年都停窑,停窑天数一般都在140天左右,将近半年。

而距离永州骄阳几十公里、同样位于东安县的红狮水泥工厂这两年赶工建设,一条日产4000吨的干法水泥生产线有望于上半年正式投产。2月13日,湖南省水泥协会召开发布会,举报红狮东安水泥项目涉嫌违规建设。该项目曾多次遭到水泥协会举报,而最先举报它的是王建国。无疑,如果红狮东安项目正式投产,永州骄阳首当其冲。

永州骄阳是市区重点私营股份制工业企业,总投资3.5亿元。而红狮控股集团(下称红狮集团)总部位于浙江,是国家重点支持12家全国性大型水泥企业之一。一个偶然的契机,红狮集团进入永州市场,于2011年接手东安水泥项目,投资金额高达10亿元。

原来,该项目原业主星宇水泥有限公司资金告急,为避免资源浪费及资产损失,经原业主申请,东安县政府通过招商引资,由永州红狮兼并重组后与原业主合作建设,东安星宇更名为永州红狮。地方政府对该项目也尤为重视,永州红狮被列入永州市、东安县重点招商引资企业,在东安县政府设有红狮水泥重点项目指挥部。

红狮东安水泥项目的核准批文是2008年3月拿到的。彼时,湖南省发改委发文,核准当时的东安星宇水泥有限公司4000吨/日新型干法水泥旋窑生产线,并认定其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当时核准的批文中,项目投资3.49亿元,红狮的实际投资金额远超这个数字。

核准批文下发8年多,红狮东安水泥项目断断续续,建设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当下,双方争执的焦点集中在项目是否合法以及是否违规扩建。湖南省水泥协会方面认为,东安水泥项目的核准批文已经失效过期,项目建设用地未取得合法手续,“报小建大”,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与在建违规项目严重不符。

该文件明确表示,核准有效期两年。湖南省水泥协会据此认为,该项目的核准批文早已失效,核准文件到2010年3月已经过期,“红狮是在2011年12月份才收购,所以红狮拿到这张纸就是一张废纸”。

而东安县政府在回复经济观察报记者的问询中表示,东安水泥项目2008年10月开工建设,符合项目核准文件有效期2年内开工的规定。红狮集团战略发展总经理鲁雄伟也公开表示,红狮兼并重组该项目时,工程已经开工建设,而国家对项目开工后的建成时间并无具体要求。

由于土地使用权证的问题,该项目的建设周期超出预期。湖南省发改委提供的另一份材料显示,2010年5月,红狮东安项目被列为“已核准开工项目。”在湖南水泥协会提供举报材料中,其表示之所以列为开工项目是因为因项目取得了土地使用证“东国用(2009)第00687号”,但获得这一土地使用证过程中,星宇水泥伪造了相关审批文件。

东安县红狮水泥项目指挥部相关人士表示,“因永州市个别水泥企业为达到垄断水泥市场目的,多次向省市各部门不实反映永州红狮水泥项目情况,影响了正式用地手续办理,使项目建设不能顺利进行。”

东安县政府和红狮方面认为,该水泥项目取得所有核准、环评、用地等审批手续。2008年8月、2012年12月,湖南省国土资源厅分别通过东安星宇(后为永州红狮)水泥项目部分土地预审。2014年4月,东安县国土资源局挂牌出让国有土地使用权(土地权证号:国用东〔2014〕第0001590号),至此,永州红狮水泥项目建设进入正常轨道。

去产能“阵痛”

目前红狮东安项目已经完成总投资额约90%,项目负责人表示计划5月份开始投产。红狮东安水泥项目如果建成,其规模在当地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据记者了解,永州位于湖南省西南部的一个地级市,人口580万,目前已经投产的水泥企业有5家,共7条生产线,包括海螺江华水泥公司生产线,日产5000吨;海螺祁阳水泥公司生产线,日产5000吨;莲花水泥公司,日产3200吨的生产线和日产1500吨的生产线各一条;华新道县生产线,日产3200吨;永州骄阳是2500的生产线等。

根据核准批文,红狮东安项目日产4000吨。而湖南省水泥协会相关人士却告诉记者,“我们都到现场测量了,现在红狮在建设的窑子周长是18.1米,除以3.14,得出了5.8米的结论,对应的是日产8500吨的规模。”

东安红狮的回应称,根据工信部《关于做好部分产能严重过剩行业产能置换工作的通知》(工信部产业〔2014〕296号),同规模产能回转窑对应直径为4.8米,永州红狮回转窑设计有效内径为4.8米,符合工信部熟料产能计算规定。在湖南水泥协会上述人士看来,“4.8米是扣除了1米的砖层厚度,耐火砖哪里有那么厚。”

而红狮方面给出的另一个证据是,红狮东安项目日产4000吨水泥项目供电变压器容量31500KVA,湖南省内同规模生产线(如江华、祁阳等地日产4000吨生产线)供电变压器容量为35000KVA。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如果是日产8500吨的生产线,投产之后,红狮东安项目将成为湖南省单线生产能力规模最大的水泥生产线;而如果是日产4000吨,该项目也跻身永州市规模最大的几条生产线之一。

以骄阳企业为代表的诸多当地水泥企业担忧的是,红狮东安这条线建成以后,将不仅破坏永州市现有的平衡格局,还将波及到周边的地市——衡阳市、邵阳市,将会产生多米诺骨牌的效应。“我那300多号工人,难道就要下岗吗?”王建国对此忧心忡忡。“按照国家产业政策规定的红线,人均熟料产能超过900公斤以上的地方,就是0.9吨以上的地区,就不能再建新的生产线了,现在永州已经达到了人均1.38吨,比国家的规定的红线超过了53%。”湖南省水泥协会副会长、怀化市水泥协会会长沈力表示。

而在红狮集团看来,当时正是积极响应国务院国发〔2009〕38号、国发〔2013〕41号等文件关于推进企业兼并重组的要求,开展跨地区兼并重组,促进水泥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才收购星宇,进入永州市场。

红狮东安项目方面多次强调,永州红狮是湖南省工艺、技术和装备最先进的企业之一,湖南省水泥协会举报目的是抑制先进产能,保护本应在去产能中淘汰的环境污染严重、工艺装备差、竞争力弱、效率低的落后水泥产能。永州红狮水泥项目建设,可以打破当地个别企业垄断,给当地用户提供质量优良、价格合理的新品牌水泥。

“现在谁也不能垄断谁。在这种水泥产能严重过剩的地方,哪个水泥企业能够垄断永州的市场。”沈力反驳道。湖南省水泥协会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末,湖南省水泥生产企业53家,干法水泥生产线71条,现在产能过剩严重,2015年全行业的利润下降55.1%,企业亏损面达到80%以上。

湖南省水泥协会会长、湖南南方水泥集团有限公司总裁吕文斌表示,“这种过剩不仅是淡季的过剩,基本全年过剩,整体过剩。”其表示,在绝大多数水泥企业的支持下,大企业集团带头,也取消或暂停原有新建产能计划。

吕文斌坦言,自己最近也正陷入与地方政府的官司中。南方水泥取消了原定的祁东二期项目,为此被当地政府起诉,要求赔偿1.1亿元,认为南方水泥违反了投资协议,而地方政府在这个项目上也有一些投入,比如修路、土地承诺等。

关于湖南省水泥协会的举报,相关政府部门尚未回复。站在红狮的角度,王建国认为,“作为一个企业我理解他,红狮也是一个受害者,现在投入的钱不少了,但是这个单谁来买?”